《三国演义》第三十回写官渡之战中,田丰、沮授、许攸先后向袁绍献策:从敌我双方利弊找出对付曹操的方案。不料,这些人不是以“漫我军心”,就是被怀疑“受他财贿,为他作奸细”而险遭杀害。当曹军袭来的势头已经明显,沮授再请“加提备”“免为曹操所算”,也被认为“妄言惑众”而斩。许攸仰天长叹:“忠言逆耳,竖子不足以谋!”书中也有“逆耳忠言反为仇”的诗句。忠言出于忠心,落得如此下场,无怪曹操反而转败为胜。虽然历史已过千年,但它所揭示的,永远都是深刻的人生。
“忠言逆耳”的另一面,自然是“谗言蜜语”,它害了不少好人,也圆了不少小人、坏人的梦。
记得,有一次聚迎海外同胞的饭桌上,不想被安排在当地一位退下来的一把手之侧。他知道我的职业后,问我对当地一部正受批评的长篇有何看法,我如实相告:因视力太坏,无法看长篇。但知道持批评态度的几位作者是很严肃、有水平的作家,看书中转述那些反人民战争的场景与话语,也无法不生气。也有另一种意见,说当地一位被称为“学者型干部”的,对发表那作品的刊物就很支持。话犹未了,就听他气呼呼地说:“这个人本身就是个小人!”后来得知,此人就是当年靠说他“代表当地马列最高水平”而被他提上来的。他一退,人家也不要他那“最高水平”的“马列”了,群众早已看清的此人德行,总算他也明白了。此时他说话的心情,也就不难理解。接他手的同志一来,那人又对上面的来人说:“解放四十多年,此地都无什么变化,是××同志来了,工作才起步而巨变……”此人肉麻的话又换得提拔。后位首长是否也会像其前任那样痛心疾首,不得而知。而那种小人,不论爬得多高,也不可能为人民干什么实事好事,是肯定的。而我们许多好同志,怎么就是抵不住谗言蜜语的攻击呢?这值得深思。
人说,甜言听得顺耳是人性的弱点,有这“弱点”二字,总算没把它作为不可更改的人性。记得,少年时就是从“人之初”是否“性本善”的辩论而开始学革命理论。而“人”之“性”,也是随生活环境、文化教养、心理特征而表现、变化的。我看外资公司的打工仔,若不带有处罚的条件,给他提出缺点,尤其是技术上的,会十分感激,他认为改正一个缺点,就多了一份在公司站稳脚跟的条件。我少年参军时,总想怎么能适应、投入到一种全新的生活中来。生活检讨会上,只要讲的是事实,虽然有时也会碍于面子脸红,总是为能投入新的生活而从具体意见着手具体的改造而高兴,并无“忠言逆耳”问题。可同样是好人的人,因地位不同就不一样了。不然,讲解放后四十多年都无什么变化之地,你一来就变了,这可能吗?尽管全国的发展有差距,若它几十年不变,那这个政权还算人民政权吗?身为“公仆”者听闻此言,应该很自然地警惕到此人将自己置于那个位置的用心。若为此飘飘然,正是将人民交下的权力已封建化地不能正确对待自己,是有王侯之尊,才会接受这种毫不高明的吹捧。大概不跌破头是不会回头的。正如前面说到的袁绍,败于曹操,夜宿荒山,才有“吾不听田丰之言,兵败将亡;今回去,有何面目见之耶!”但,再听谗言,说田丰在狱中笑他兵败,则又翻脸:“竖儒怎敢笑我,我必杀之!”传令狱吏欲取田丰首级时,田丰说:“大丈夫生于天地间,不识其主而事之,是无智也!今日受死,夫何足惜!”乃自刎而去。何其悲壮!今天,个人滥用权力报复之事,虽然不能完全避免,也不至于此。但使袁绍翻脸的那种心态,倒是许多听忠言逆耳者所共有。以权为尊,在自己权力范围内唯我正确,听到不同意见,良药苦口,自然认为犯尊而逆耳。要尔等跟打工仔那样听意见,自然太难。然而,打工仔是否听得进意见,都是他个人的事,不像有地位,肩上责任重大的人,个人的品德,涉及甚广,影响巨大乃至像袁绍那样,涉及全军的胜败。但要都得像袁绍夜宿荒山时才知思过,代价也太大!不是对他个人,而是为此带给工作的损失!要说“人性”,《史记》中“苦身焦思,置胆于坐,坐卧即仰胆,欲食亦尝胆”的越王勾践,所以如此,也是他不愿屈服于强敌而发奋自强的“人性”。听不得不同意见、爱听谗言蜜语者,常因他们的权位而具有公众人物的影响,如果这些毛病也被视作人之共性的话,那么,它也是“人性”的悲剧!